抗癌實錄Carlos Carrasco:我曾以為將就此告別人生
儘管印地安人本季(2019美職賽季)無緣進軍季後賽,陣中投手卡洛斯・卡拉斯柯(Carlos Carrasco)成功戰勝血癌並重返投手丘,可謂大聯盟今年最賺人熱淚的故事。讓我們來看看這位綽號 COOKIE 的生命鬥士如何自述他與血癌的奮鬥過程(本文譯自 The Players’ Tribune 刊登之文章 I May Have Cancer, But Cancer Can’t Have Me)。
整整十秒。
秒針滴答滴答走了十下,不多也不少。
我坐在醫院裡頭想著:我就要死了。想了整整十秒鐘。想著離開人世,想著生命的盡頭。我再也沒辦法和孩子在一塊兒,沒辦法聽到他們的笑聲、看見他們的笑容,更無法看著他們長大成人。也想著我就要留下太太卡芮莉絲(Karelis Carrasco)孤單一人,沒了依靠。
整整十秒。
不一會兒,卡芮莉絲打斷醫生的談話。當時我們人在克里夫蘭醫學中心(Cleveland Clinic ),這位醫生六月底時打給我說要談談抽血結果。他先從我的血小板計數說起,接著說他知道我為什麼這幾週特別累、特別遲鈍了。
醫生說明得非常清楚,一點細節都不遺漏。不過他一邊講,我太太一邊發現我其實有聽沒有懂。
不僅我對血癌一無所知,她也發現我只是邊聽邊點頭,並沒有理解醫生說的話。
「等等,」她告訴醫生,「先暫停一下。」 接著她轉向我,抓著我的手臂,雙眸直盯著我……
「卡洛斯……卡洛斯!」
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,我呆望著對面的人。
「你得了癌症。」
「醫生正在講這件事。他是說……」
「你得了癌症!」
卡芮莉絲一講到癌症這兩個字,我腦中的秒針就開始滴答作響。
有那麼兩秒鐘,我想的是「人生就這樣了,我要死了。」接下來的三秒我感到悲痛至極。最 後五秒,我想起我的家人,想著我們就要永別。
這是人生最煎熬的十秒鐘。時間走得很慢,簡直度秒如年。隨著一秒一秒過去,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死亡。此時我所有想法都很負面且非常低落。任誰都不該經歷這痛苦的十秒鐘。
不過,轉瞬之間,一切都截然不同。我的感受從此以後都不一樣了。
要知道,我的太太是這世界上最樂觀的人。從她臉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哀傷。 她剛說完,讓我稍微消化,又說:
「你沒事的。你可以的!」
一直到醫生再次開口前,她也不斷重複說著:
「沒事的。」
「你很棒。」
「你很堅強,沒問題的。你一定會戰勝病魔。」
聽完她這幾句話,我再也不擔心未來可能發生的事,也不覺得害怕。同時,醫生不斷提醒我們:這病可以醫治也能靠藥物控制。他說我可能有段時間會很累甚至提不起勁,但他相信我會好起來。
自此,卡芮莉絲和我決定樂觀看待,不須太過操煩。
我們開著車離開醫學中心,一路上都沒聊到我生病的事,連診間的談話也隻字未提。到底未來會怎麼樣、又會遇到什麼挑戰,都不曾出現在對話之中。
我們的下一步是……
去吃晚餐。
一離開醫學中心,我們就直奔 The Capital Grille 牛排館。接下來整整兩個小時,我們坐在餐廳裡大快朵頤,伴著彼此、吃著再正常不過的一餐。癌症這話題一次也沒提到。
我太太點了鮭魚。我呢?點了24盎司的紅屋牛排。那可怕的十秒鐘這時早已被我拋在腦後。就算癌症也不能阻止我享受生活,更不能阻止我大嗑牛排。
更何況這牛排有夠讚的。
回家後,我沒有去問谷歌大神什麼是血癌。沒去搞懂血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也沒有爬文找悲傷的故事來讀。完全沒有。
我只告訴自己,我要戰勝這個疾病。最終,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專注實踐這個目標。
「雖然我得了癌症,」我說,「但癌症得不到我的命。」
每天早上起床卡芮莉絲都會和我道早安,問我感覺如何,接著說,
「卡洛斯,別忘了,這對你來說不算什麼。你是個堅強的人,你辦得到的。」 她說得很篤定,有十足十把握。所以我也照她這樣思考。只有在一大清早和飯後幾個小時,也就是吃藥的時候,我才會想到我的病。就這時而已。
除了這兩個時間點之外,我還是同個人,一丁點也沒變。我不會去想生病或死亡,只打算好好過日子、保持樂觀的心。
這個策略大多時候都很成功。
但天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,更何況是癌症。
我們有五個小孩,最小的兩歲,最大的已經十六歲了。我和太太決定把這件事告訴老大和老二,至於另外三個不打算講,畢竟他們分別只有八歲、四歲、兩歲而已。
兩個最年幼的因為還太小所以聽不懂;排行老三的卡蜜拉(Camila)剛好排在中間。為了不要嚇到她,還是不講比較好。
第一個星期就蠻順利地度過了。
接著,大聯盟邀我出席克里夫蘭全明星賽(All-Star Game)的挺身抗癌(Stand Up To Cancer)儀式。當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拿到一塊板子,上頭印有「我為___挺身而出」字樣。想著一個你愛的人,填上他的名字並舉在胸前,整個儀式便大功告成。
卡蜜拉和我太太在看台上,她的小手雖然拿著板子卻不清楚用途為何,對我的病情也渾然不知,只把板子當成普通的卡片而已。卡芮莉絲告訴她,她想填誰的名字都可以。卡蜜拉填完後板子長這樣:
「我為我爸爸挺身而出」。
不過她這樣填只因為我是他爸爸,而我們人在我打球的球場。我想她只是剛好那時想到我,不是因為我生病了才寫的。
此時我在場邊等待儀式進行。隨後,我一步步走到場上,臉被投放到球場大螢幕,卡蜜拉也看到了。她開始發現球迷的反應,看見眾人起立鼓掌,也注意到我隊友的板子全都寫著,
「我為COOKIE挺身而出」。
這時她才驚覺,原來她爸爸得了癌症。
人還站在看台上的她,望向大螢幕裡的我。
儀式結束之後我回到休息區,卡蜜拉見狀就往我這衝過來。她的眼中流下兩道淚水。
「爸爸,你得了癌症!你會死嗎?爸比,你要死掉了嗎?」
聽到這句話,我們夫妻倆、我的大兒子和周遭的所有人都不禁哭了出來。 我已經泣不成聲,但還是想辦法忍住。
「不會!」我回答,「我會好起來,醫生是這樣跟我說的,他們說我會沒事的……我跟妳保證。」
不過她終究沒有被我說服。不管我強調幾次都一樣。從此,呼,我的天,只要我一天不在卡蜜拉身邊,她一定打視訊電話給我。
早在幾天以前我就先通知我的隊友們了。沒想到整個過程迎來的是個極其溫馨而感人的結尾 。
首先我請總教練提托(Terry Francona,暱稱 Tito)幫我召集大家去休息室開會。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 後來我問了幾個人才知道,有人以為我找大家開會是要說我肩膀受傷了,或是傷到手肘,球季也因此報銷等等。沒人料到會是癌症。 聽到這個消息,全場鴉雀無聲。
休息室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。所有人都不發一語。既沒有人乾咳,也沒有鞋子磨擦地板的聲音,一丁點聲響也沒有,彷彿沒人敢輕舉妄動。總之就是一片萬籟俱寂。
我接著說我要以更好的狀態回歸,最後再由體能訓練師告訴大家有關治療的細節。 談話一結束,法蘭西斯科・林多(Francisco Lindor)朝我走來。
「你不孤單,」他說,「我們陪你度過難關,大家一起。」
他看著我,又迸出一句: 「兄弟,我愛你。」
傑森・奇普尼斯(Jason Kipnis)也把我拉到一邊,他說他會陪我,整隊都會。
從那天起,奇普尼斯常常傳訊息關心我或是問起治療進度,也會問有沒有大家幫得上忙的地 方。
「我們都在你身邊,」他說。
我真的有感受到。 從那一刻起,隊友們的愛和支持我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。
除了自家球隊的關心,我的老隊友兼好友喬許・湯姆林(Josh Tomlin)、現任亞特蘭大勇士隊的球員,一聽到這件事也馬上打電話給我。
電話接通後我便據實以告。對話時我察覺他的聲音稍稍變了調,他開始哽咽並哭了起來。不過湯姆林隨即鎮定下來,
「嘿,老兄,我都在。我愛你。而且我已經等不及要在賽季結束去 找你,還要給你一個很大的擁抱。」
接著,他每天早上都傳訊息問候一聲,替我加油或是給我鼓勵。不只球員和聯盟的大家紛紛向我表示關切,好幾千則祝我早日康復的訊息從世界各地湧進, 包括我的故鄉委內瑞拉,還有多明尼加、墨西哥,到處都有。病情公開的頭兩天我收到 2,500 則訊息,還有超過 300 通電話問候。
我被眾人的愛給包圍。即使是素未謀面的人也願意撥出他們的時間,就為了替我送上祝福。
我不僅收到500張卡片,還有住在克里夫蘭的小朋友寄信給我,並附上他們手繪的餅乾怪獸(COOKIE MONSTER)。WWE 傳奇摔角手羅曼・瑞恩斯(Roman Reigns)更推文幫我打氣。
諸如此類的祝福不曾停歇,而且歷久彌新。
大家的愛與支持如雪花片片飛來,時時刻刻不斷。這一切讓我更能保持積極正向的態度,彷彿身體完全恢復健康只是時間早晚的事。
即使抱持這麼正面的態度,我的天空也不是每天都萬里無雲。
雖然那十秒鐘過去,我已能暫時擺脫負面思考,但我畢竟也只是個人。如果我說這段時間以來我從未被恐懼、質疑、挫敗感給擊潰,那我一定是在說謊。
最難過的時刻發生在癌症確診後的一個月。這件事我怎麼也忘不掉。
那天我決定加入牛棚練投,想看看手臂經過短暫休息後狀況如何,投手教練卡爾・威利斯( Carl Willis)也在旁觀察著。
不過從一開始我就發現有點不對勁。我站上土丘,卻無法把球投到想要的位置。我試著按照以前的習慣去投,可是投球能力頂多發揮兩到三成而已。
我甚至沒辦法讓球完全不彈地就送到捕手手中。我投了五球都長這樣。
因為實在太過沮喪, 投完第五球我暫停手邊動作。卡爾這時走了過來。
「怎麼了?」他問。
就這三個字:「怎麼了?」
不知何故,這問句在那個當下讓我的內心風起雲湧。霎時間我的情緒徹底潰堤,雙腳還站在土丘上。淚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。
我心想,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?不公平。為什麼是我?為什麼?到底為什麼?
卡爾只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擁抱,並且告訴我會沒事的。但我知道他也不太確定。 在我走下土丘的那個時候,可能只過了幾秒鐘,我就下定決心除了醫生開的藥以外,還要試試別的藥。
接下來的兩個星期,我哪都不去,就在家裡陪伴家人。我陪在太太身邊,也和孩子玩耍,把棒球和癌症全然拋在腦後整整兩週。
我不得不說,過去這幾個月,雖然新藥肯定有助病情好轉,但沒有什麼比在家人身邊更有用的了。
9 月 1 日球隊作客坦帕球場,也是我病後首次回歸投手丘,這天的回憶我餘生都會牢記在心。我的家人都來了,大家都很興奮能再次看到我上場,甚至兩隊球員都從休息區走出來歡迎我 ,真的很不可思議。
而且我要坦承一件事。
一般來說賽前我不太會緊張,可是那天下午我卻緊張到爆。人都還沒上場,汗卻已經流一大片,我的身體一度緊張到發抖。剛站上投手丘時更是感覺不到球的觸感。
我清楚記得自己站上投手丘之後望向本壘板後方,我的孩子、我的太太都在看台上。正當我完成準備動作要投出第一球時,忽然聽見一聲:
「加油爸比!!!加油!!!」
整座球場除了這聲吶喊沒有其他聲響。
「爸比,加油 — — — — 」
這是卡蜜拉的聲音,我那八歲的女兒。
在我投出下一球之前……
「爸比,加油!爸比,加油!」
再下一球也不例外。
我每投出一球之前都聽到卡蜜拉的吶喊。她能喊多大聲就喊多大聲。
你知道嗎?我那天其實沒有投出最佳水準,表現也不特別傑出。可是再過幾年,這些細節我都不會記得。
我只會記得卡蜜拉聲嘶力竭替我加油的身影 — — 尤其幾個月前我向她保證過自己不會死掉。
接著我們啟程返回克里夫蘭,我也正好能在自家球迷面前登板。球迷帶給我的感受太棒了,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。我覺得整座城市都是我的後盾。
當我走向投手丘時,球迷的歡呼聲震耳欲聾;當我環視身旁,每個人都佇立著,臉上無不掛著笑容,一股感動的暖流竄遍全身。這些回憶我一生都不會忘。
由衷感謝克里夫蘭的大家總是支持著我,非常榮幸過去十年都能在這兒打球。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感激。
我想,我能來到這裡絕非偶然。我越來越覺得克里夫蘭之於我,好像天注定要我們搭在一起,尤其回顧今年球季發生的種種更是如此。
克里夫蘭不僅擁有全美最棒的球迷,還有最頂尖的醫學中心能提供專業照護。得知癌症確診時,我本來有可能會在美國任何一座城市效力其他球隊。不過,因為自己有幸身為印地安人 隊的一員,所以能在克里夫蘭從世界級醫生和醫療團隊手中獲得最好的照顧。我身處克里夫 蘭就像在家一樣舒適又自在。
我之所以能從頭到尾保持信心,不只是因為太太堅信我能康復,也是因為我曾見證克里夫蘭醫學中心醫治好多病患,非常信賴他們的緣故。
因為自己經歷過一場大病還能重返球場,我現在探望病友時更有動力,也希望可以幫助他們跨越關卡,就像過去幾個月有好多人向我伸出援手一樣。我希望能徹底戰勝病魔,讓大家知道我如何度過難關。如此一來,還在抗癌的病人就能看看我的成功案例,再跟自己說:「我也辦得到!」
我想讓癌症病友知道,我不只是為自己、為隊友、為家人發聲,從今以後,我也是為了你們而挺身而出。
敬各位生命鬥士!
如同前述,我相信自己落腳克里夫蘭絕不是個意外,我也不禁認為今年球季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其實事出有因。這場與血癌的對抗讓我認識了好多人,也得以走訪克里夫蘭醫學中心兒 童診所向病童傳遞希望。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很怪,但我很感謝血癌讓我有機會以身作則,為亟需支持鼓勵的人扮演精神象徵。
現在,情況也越來越樂觀了。我覺得我已漸漸痊癒,比以往都更正面看待,準備滿血回歸。感謝克里夫蘭的所有人向我展現這麼多愛,也謝謝醫生和醫療團隊的照顧。我可以很肯定的說,我會繼續活下去。
我會沒事的。
接下來就看看我們未來能否拿下世界大賽冠軍,好讓我捧著獎盃走進醫學中心回診吧。
譯者:薛彗妙。原文 2019 年 10 月 3日刊登於 FOX 體育台官網。